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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2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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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派胡言!”太皇太後震怒,拍案而起,戴著護甲的手指著韻兒,“實在是膽大包天,竟敢在皇上面前顛倒黑白誣陷哀家!來人,拉出去杖斃!”

李福和吳尚儀心知使喚不動誰了,想親自動手拉人,卻是無法忽略裴行昭清寒的目光,伸出去的手終究是遲疑著收了回去。

其餘的人連大氣都不敢出,猜不出這事情要如何收場。

“事關吳尚儀誣陷太皇太後,必需詳查。”裴行昭點出太皇太後言語中的破綻,看也不看她,凝了韻兒一眼,“說下去。”

太皇太後臉色鐵青,生氣之餘,陷入了生平未遇的窘迫。

吳尚儀雙膝一軟,跪了下去。

韻兒深吸一口氣,繼續道:“奴婢在李福的私宅過了兩個月,他根本是個畜生,最骯臟卑劣的畜生……他回私宅的那些日子,奴婢都情願在暴室受酷刑,起碼不用那麽惡心!要證據,奴婢的身子便是證據。”她擡起雙手,緩緩翻轉,“這雙手上的傷,在奴婢如今看來,倒是微不足道。”

她手背、手心有很多明顯的燙傷,十指紅腫,細看指甲、指尖,竟是受過針刑。

李福雙腿也軟了,不自主地跪倒在地。

韻兒的重點並不是控訴李福:“奴婢自覺生不如死,可李福不在私宅的日子,倒是能在宅院中走動,親耳聽到親眼目睹不少駭人聽聞的事情,不是為著講出這些,早已一頭碰死,不會冒死進宮告狀。事關吳尚儀、太皇太後,奴婢不求活命,只求皇上開恩,不要牽連奴婢的親人。”

皇帝道:“所言屬實便無罪,更沒道理牽連旁人。”

韻兒磕頭謝恩,目光如毒箭一般射向吳尚儀,“奴婢所受的苦,吳尚儀曾切身體會過幾年,只是她運道好,追隨的主子是貴不可言的地位,又得主子器重,她可以不斷物色新人,替她服侍李福。最早,奴婢是先被她留意到,李福看過滿意,才有了後來的一切。

“而這並不算什麽。

“李福城東那所私宅,是他們二人共有。宅子占據了足足半條街,共有四十個小院兒,約莫一半,供李福安置他所謂的嬌妻美妾,餘下的,供吳尚儀安置她的男寵。”

語聲一落,如同巨石落入湖心,引發軒然大波。

對食上不得臺面,可一般人都聽說過,先前也就沒太大的感觸,可是,太皇太後賞識的女官,先與人對食,再豢養男寵,便是聞所未聞。

韻兒仰起頭,牢牢看住太皇太後,言語從唇間清晰冷冽地逸出:“李福身邊的女子,年歲大到四五十,小到十四五,一概出自宮裏。有兩個年歲大的跟奴婢說,她們先於吳尚儀服侍李福,也是太皇太後賞給李福的。

“奴婢愚鈍,委實不懂,對食這種事,也能沒完沒了地添人?

“吳尚儀那些男寵,有一些是宮裏的侍衛,另外一些是被強擄的文弱少年。去年臘月底,奴婢親眼見到一名少年不堪受辱,碰壁而亡。

“此外,李福、吳尚儀說到底,不過是宮裏的奴才,卻有占據半條街的宅院,布置得華貴異常,奇珍異寶隨處可見。最要緊的是,那宅院只是他們產業的一處而已。要說是太皇太後賞的,那您的庫房怕已空無一物。”

“胡說!竟敢口口聲聲針對哀家!”太皇太後忽地冷笑一聲,“要哀家沒臉,便是給皇室抹黑,說!是誰指使你的!?”

韻兒不為所動,鎮定地轉向皇帝,“皇上,奴婢所說一切,一查便知真假。奴婢若有半句謊言,甘願淩遲而死,親人必遭天打雷劈!”

皇帝問道:“宅院在何處?”

韻兒如實說了。

“許徹,”皇帝沈緩地吩咐,“帶足人手,即刻去查。從速。”

“是!”

裴行昭命阿嫵遞話給皇帝,皇帝當即頷首。

裴行昭喚宋賢妃、張夫人,“煩你們帶韻兒去壽康宮,傳女醫為她醫治。這氣色,多說還有半條命。”

兩人稱是,一左一右扶起韻兒。

韻兒落下淚來。

太皇太後暴躁到了極點,深知不能當眾指責皇帝,便跟裴行昭找茬:“那賤婢話裏話外都在誣陷哀家,尚未水落石出,你便施恩於她,存的什麽心?”

裴行昭緩聲道:“那是一條人命。已征得皇上允許。”

太皇太後又一次無言以對,又明白事態嚴重,自己現在最該做的,是派宮人去李福的鋪子宅子報信,把能遮掩的先遮掩起來,然而——

裴行昭說道:“是何結果,誰也不敢說,哀家請皇上傳道口諭:許大人回來之前,如非特旨,任何人不得出入宮門,以免有人出去散播謠言。”

“母後所慮極是。”皇帝傳口諭下去。

太皇太後的臉色由白轉紅,又由紅變得發紫,哼笑一聲,“哀家是皇上的祖母,已然被一名宮人潑了滿身的臟水。既然如此,皇上與太後又何必做那些掩耳盜鈴的工夫?”

裴行昭語氣極淡:“不論兩個奴才的行徑有多駭人聽聞,皇上都會斟酌出個像樣的說法,全了您的顏面。您稍安勿躁。”

太皇太後的臉色愈發精彩,終是沈默下去。

一名暗衛進殿來,單膝跪地,恭聲稟道:“屬下發現一名形跡可疑的宮女,搜查了她攜帶的包裹,需得皇上親自過目。”

皇帝打個手勢。

暗衛起身,喚手下將宮女帶進來,又把包裹放在地上打開。

包裹裏有一本厚厚的賬冊,和諸多熠熠生輝的珠寶首飾。

暗衛將賬冊送到皇帝面前。

皇帝迅速翻閱著。

這也是裴行昭安排的,簡單直接,但照樣兒能整死李福,而且——

“崔閣老,等候回話。”

崔閣老稱是,神色不見驚惶,只是斂了慣有的微笑。

皇帝合上賬冊,拋到李福面前,“瞧瞧是不是你的筆跡,是否需要核實。”

李福一看封皮,險些癱倒下去,他又轉頭望向那名宮女,面生得很,不知她在何處當差,又怎麽能拿到手裏。

他哪裏想得到,所謂的宮女,是一名女暗衛。

女暗衛得了太後的吩咐,從李福在宮裏的住處盜出了賬冊和珠寶。

說起來,也不能算是李福大意。

不論怎樣體面的太監,停留最久的都是宮裏。他之所以把賬冊藏在宮裏,是怕後院兒起火,被私宅裏的人盜走,更萬萬沒想到,自己會在一夕之間垮臺。

李福痛定思痛,決定尋機自盡。

只是,片刻後,侍衛頭領走到李福、吳尚儀跟前,封住他們幾處穴位。這是循例行事。

李福、吳尚儀眼中只剩下恐懼絕望。現在,他們只有嘴巴能動,可以咬舌,但是能用的力氣有限,根本不夠弄死自己。

李福主動招供了。

“奴才死罪。賬冊上,記載的是與崔家一起經營的生意,涉及一些鋪子、田莊、漕運、海運。奴才入股的銀錢,有半數是吳尚儀的。”接下來,招認了所有產業的地址、字號,“崔家的人手在打理,奴才和吳尚儀只留一兩個人看帳。”

皇帝傳令五城兵馬司,協助錦衣衛看守崔府,查抄李福所招認的產業。

崔閣老跪倒在地,舉動不急不緩,清瘦英俊的面容仍舊鎮定。

太皇太後望著他,眼眸中閃過惋惜和沮喪。

裴行昭瞥見她這一刻的神色,若有所思。

太皇太後對安平公主,從護短兒到失望再到置之不理,最多用了半個時辰,眼下在老臉沒地兒擱的時候,居然有閑情顧及手帕交的兒子?

就算有閑情,那份沮喪所為何來?

再者,李福與崔家勾結,她並不知情,他們到手的好處並沒分給她,她也不生氣,那麽,便是很看重崔閣老。

問題就又來了,她怎麽不出言斡旋?這可比先前的臟事兒好找轍。

皇帝走過來,躬身行禮,低聲問裴行昭接下來該如何應對。畢竟事關朝廷大員勾結宦官,他自監國到如今,沒遇見過這類情形,若有不妥,保不齊引發朝野震動。

他顧慮的沒錯,也真不是看著辦就能辦妥當的料。裴行昭說了自己的看法,皇帝用心記下,回座位時,明顯松快許多。

燕王瞧著,對皇帝滿腹牢騷:瞧你那德行吧,生怕誰不知道小太後替你做主似的,你他爹的讓她省心點兒會死?

這時候,楚王妃站起身來,道:“眼前事,臣妾頗覺蹊蹺,像是有人蓄意針對崔閣老。這種事以前也出過,如首輔張閣老,前些年兩次被人栽贓誣陷,幸好有驚無險。”

太皇太後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。

裴行昭釋然。難怪太皇太後不吭聲,原來有幫手。

接話的是燕王,“真是張嘴就來,莫不是醉了?”

楚王妃也不惱,笑道:“這樣說來,燕王篤定崔閣老涉及罪案?可有真憑實據?”

皇帝凝視著燕王,心說你說出個一二三來也罷了,要是平白添亂,引得那個潑婦揪出你鬧著娶我母後的破事兒,看我怎麽收拾你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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